春水煎茶

年更,有坑必填。
如果你等得了一年又一年……
賭書消得潑茶香。
主博@松花釀酒
噗浪@withhold0525

【郑徐】Inertia 惯性(上)

> 6.1.16 郑轩生贺

> 校园设定,(下)走這裡

> 全糖冰正常的四万六千字

> 我才知道Lft有字數限制ˊ_>ˋ

> 欢迎debug

> 食用愉快w




  Inertia

  《惯性》


  风吹得他的书页翻得狂。


  徐景熙回头一望,几步远的窗边是个不认识的人,一身黑色连帽外套平平常常,手上捧著书倚着窗框。风吹乱了他偏长的浏海,视线被蔽去的瞬间,徐景熙迟疑着想要不要走去关个窗,风这样吹他数学式子都要给吹跑了,还算个什么题。可那人站窗边都不觉着冷了,他也不敢贸然把人家窗子关掉。指不定吹着冷风看书有助清醒什么的呢?


  扯回乱七八糟的想法,徐景熙便要转回头,却见那人从看书的动作中抬起头来,约略是感觉到了徐景熙打量这边的视线,那人面上淡漠地没什么表情,原先盯着手上书页的目光平而专一,落定在徐景熙身上时只像碎石掷入静水里,圈出轻笔划的涟漪。


  徐景熙放弃了,没关成窗还引得别人分心,这都什么事啊。吹跑便跑吧,反正风停了总之还是算不出答案的,先修数学这种事难度本就不同一般,徐景熙一面吐槽着自己一面转回身子算题。


  计算式子才写了没几行,身后却是「铿叩」的一声,风停。窗户被关了起来。徐景熙执着笔,顿地愣了。是那人关的?他刚才……什么都没说啊。根本不认识对方,可怎么那人像是会读心术一样。明明那张淡漠的脸上没有半点对窗户的不满,还是把窗给关了。


  徐景熙久久没动笔,风停了,脑里原先的数学式子却还是全跑得不见踪影,当机的意识里只有那人方才眼底毫无波澜的平静。


  不敢回头地扣着笔,徐景熙发着呆,那人还是在专注地看书吧,几乎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得到。


  是个冷淡却善解的人。


  手下压着方才画的圆锥曲线图糊了半边,铅笔迹一片蹭在手侧,徐景熙暗叹了一口气,摆弄着标尺重新再画一张。求此一抛物和另一双曲是否有实数解……尺一滑,渐近线画得歪了,徐景熙将就比对着图形,图书馆中那一块菱形天窗的光线渐暗,筛落了滴滴咑咑的雨声骤起,碎了满空间的静谧。


  ──那时候一切都还没有成形。铅体字在书页间凌乱,还没化简的式子复杂得无法代入求解,双曲线歪掉的轨迹碰到了抛物,「两图形不相交」徐景熙一笔铅黑划掉,多选题答案遗漏了哪个选项他没发觉,风翻过页时他回头,视线错落之间岁月错落,菱形天窗外哪处的时间齿轮被迫平移,嵌合后一切开始异动。


  两图形交于一点,有实数解。


-


  日子从来是浑浑噩噩,落叶无所用心地擦过教室外侧窗面,学生无所用心地低头神游天边。黑板前讲桌后的老师说着的整堂课程内容永远是自己可以一下子弄懂的,郑轩垂眼,才刚从睡眠里醒来五分钟中,他已经把老师口沫横飞了半节课的数学算会了。


  位子靠墙边的窗,窗台上是一普通盆栽,还没开花。坐前座的郑轩侧着身望了那仅有几片叶子的植栽一眼。这盆栽是前个月放学途中在路边买的。郑轩通常独来独往,那天回家偶然看见后座那位同班同学在街道转角,蹲着身在研究放地上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一时兴起就错了步伐走近。


  才刚夏末开学,季节仍然灼热得近乎任性,眼前不远的空气纠缠,燃烧一般委婉地晃动流颤。由于冷热空气密度不均而引起的光折射效应,映入眼中恍如暧昧不明而无法呈于纸上的虚像。郑轩瞇了瞇眼,理科生的脑袋究竟没有分毫浪漫存在。


  缓转的空气之下,那时正蹲着的后座同学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却差点被走近的郑轩踢到。徐景熙身子不稳,慌张向后一跌,双手便下意识向后支起,偏白的手生生挫出灿红色的斑斑血迹。


  耐不住呼了声痛,徐景熙疼得泛上一圈眼红,错乱着步伐站起身,却是先扭抬了头急忙说道:「抱、抱歉!」略褐的发色,浏海顺着抬头的动作而滑落,恰恰遮住徐景熙的部分视线,便只似乎看见眼前是个跟自己没差多少岁的学生,穿着同校的制服。


  郑轩瞬间呆住,分明是自己不小心害人跌了,对方竟然还先道歉?清清淡淡的声线彷佛不太常开口说话,轻透而单薄,像是白纸质地的干净生涩。在班上徐景熙就是个课业好又安静认真的人,偶尔会找附近同学问问作业,班上一群人一同打闹时会跟着笑跟着吵,平常却也没有什么特别交好的朋友。


  然而郑轩也不知怎么的,对徐景熙的印象始终停留在那个阴天的图书馆里,回过头看着自己的那人,明明想要关窗却一言不发的纠结神情。那时候还不同班,徐景熙这三个字是后来分进了蓝雨班上郑轩才知道的,甚至当徐景熙坐到了自己后座时,只看后座那少年抿着笔杆略微讶异地望向自己,却仍旧一言不发。徐景熙约莫也认出了当时在图书馆窗边的他,于是郑轩的眼神在他笔杆上打了个转,移开了。是最寻常不过的0.38水性笔,像徐景熙端端正正扣到了最顶一格的制服扣一样,浅天蓝色的。


  又不能来一句「噢你也在这里吗」,恶俗得像是要回眸十次百次,穿过千生万世前来遇见他一样,毕竟每天睁开眼大家都不过只是个苦闷的高中生,图书馆早上开晚上关,替不替人关窗真不是什么值得挂齿一生写入备审的伟大事迹。那就只是曾经遇见,没有关联,相认什么的多麻烦,两个人总之是心知肚明,你是你他是他。这么想着的郑轩左手转着的灰笔咑地掉到了地上。


  从各种方面来说,打扰好好学习的人是会罪恶的。不过郑轩大概不会有这种压力,他只是懒,懒得交朋友,懒得涉入任何需要经营的事务。偏偏这样一个人的脑袋可是聪明得完全不用使力读书就能有和徐景熙差不多的成绩。徐景熙偶尔也会有点羡慕那位一天八节睡七节的前座同学,出色的理科脑袋和突破天际的懒散。


  怎么会说有教无类?这世上就是有人不用听课也能轻松解决考试和测验,郑轩唯一的弱点只是文科没有像理科一样优秀而已,但边睡边考个班平均是完全没问题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学霸跟学渣的差异就是,一个中午午休时总是在努力地读书,一个中午午休时总是在拼命地滑手机。


  然后滑手机的那位考了第一。


  这大概就是学习的现实,美其名曰天资。徐景熙有时候会拿笔从后座戳一戳郑轩,谨慎礼貌地请他帮忙解个数理题,看着郑轩写出答案的时候眼中还会不自觉闪动着明亮的开心,是郑轩某次偶然侧头之间发现的。


  是一个对学习如此热衷的人啊。

  郑轩反省了一下递过册子,趴回桌上睡觉。


  转角车流声陡然盛大,郑轩猛然回过神连忙扶住踉跄站起的徐景熙,尴尬地说:「是我吓到你了,你不用道歉啊。」


  是郑轩,前座同学?徐景熙眨了眨眼摇摇头,拨偏了方才落下的浏海,把手藏到身后背着,似乎刚才的跌倒只是个错觉罢了,又再蹲下身:「郑……轩你看。」徐景熙清脆的音品在念过对方的名字时迟疑着,大概从来没有正经地叫上一次。


  生涩得像掀开新书扉页时闯入眼中的主角名字,不过是两个或三个中文字拼组而成的名词,尚不具有任何实质涵义,念起来没有温度而没有个性。但在看完书之后,那本该毫无意义的名词却生动地在记忆里或笑或闹,那时那人是不是便已走出书籍,活在读者的脑海里。


  可啊究竟是谁说过?

  书太厚了,本不该掀开扉页的。


  郑轩听着自己的名字被叫得僵硬,几乎是那种不太确定有没有叫错的试探性唤法,才注意到这后座同学刚才蹲着一直在盯着瞧的是盆植物,装在寻常盆栽里的一株小芽,只几片不到的叶子渗着极生的嫩绿。


  「……什么植物?」郑轩果断看不出所以然来。盆栽摊子是个老人顾着的,老人从头到尾就挂着个淡泊的笑容,在听着这问句后才和蔼地慢慢回道:「我也搞混了,不记得这盆的名字了。」郑轩被堵得没能响应,低头望向依旧满满兴趣地研究小植物的徐景熙。


  伸手轻轻在叶上触了一下,徐景熙唇角扬起满足的弧度,带着几划细而殷红血痕的手收回时却已清楚映入郑轩眼中。害人跌倒受伤的罪恶感顿时涌升,一股冲动窜上诱得郑轩不自觉开口:「买给你吧?害人摔了真是压力山大啊……」


  「真的吗!」徐景熙瞬间抬首盯着郑轩,柔褐色的眼里闪动着的是那抹当自己帮他成功解题时,郑轩曾偶然看见到的明亮的开心。没接话,郑轩捧起盆栽付过钱,垂着眼递给徐景熙:「喏。」后者满足的表情便像刚吃饱的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道了好几声谢才伸手接过。


  「郑轩郑轩,你买的花,你给它起个名?」徐景熙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盆栽,郑轩双手随意地插在口袋,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徐景熙回头望着说。


  郑轩愣怔着没反应过来,这年头花不是都有自己的名吗,怎么是用取的?而且徐景熙怎么知道这是花的,那盆栽只有几片不大的绿叶而已。「起名?」难道我叫它秋海棠它就会开出秋海棠吗,郑轩耸肩。


  「花当然要有名字呀?就像宠物一样。」徐景熙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停了脚步把盆栽递在郑轩眼前:「你看它像是要叫什么?」


  青涩的初绿,赭红褐的盆子,没有花。郑轩嘴角一抽,别过眼神答道:「压力山大,是你的植物,你怎么不自己取名……」没响应。郑轩迟疑着转回眼神,却看见徐景熙抱着盆栽专心地研究着,久久才兴奋地喊:「郑轩郑轩你看──」凑下身瞧去,郑轩什么新奇的东西都没见着,只徐景熙偏长的眼睫在叶后悠悠眨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株植物体。


  「看见了嘛?」徐景熙蓦地直起身子,笑弯着眼问道。郑轩脑袋当机了三秒才强制重启,无奈地问:「看见什么?」绿色的叶子?


  徐景熙似乎有点失望地重新迈开步伐,抱着盆栽向前快跑了几步才在前方遥遥回道:「花苞,浅蓝色的。」郑轩哑口,在脑里索骥不到任何适当词汇来答复,就听徐景熙远远又接了句:「很快就会开了的吧……?」


  黄昏接壤傍晚,夕晖倾泄的道路上恍惚散了满地碎金,少年的制服衫子尽管天白得熨直,也免不了染上些许晕开的熔金色。徐景熙走得快,书包约略是沉的,压在他单薄肩上显得格外不协调,郑轩瞇了瞇眼,想避开晃目的光。


  再次停下步伐,徐景熙在前方回头,眼神越过肩膀却不知道看着哪方,背着光。什么也看不清,徐景熙脸上的表情或是若有若无的笑意,郑轩没停下地向前走着,再近一点。徐景熙却忽然转回头,一步也不停地继续走,像要走进没下地平线的那轮夕阳里一般,背脊挺直,步履从容。


  那抹身影转进了附近巷子里,郑轩才知道双方的家只差了一条街不到,早上甚至可以等在他家门前,一起去上学……?郑轩走神地在自家门口站着,虽然是好学生,可徐景熙是常常迟到的,几乎人尽皆知的公开弱点就是贪睡,有时候还会错过早修的考试,得跟班长讨卷子来补考。


  薄暮欲尽,闇蓝天色曳垂而下,不远处的短街灯霎时明亮,在檐边。 郑轩打了个拐从前门口转到后门的储物库,翻出一架脚踏车,充饱轮胎的气,在后轮安上一组脚踏踩板。


-


  徐景熙正开了门要出来,一手抱着昨天那盆植栽,踏出门坎带上门锁,一回身只看见日色熹微里郑轩跨在脚踏车上,一脚点地平衡车身,随意地冲自己笑着。


  「上来?」浅薄的绀青色,郑轩的制服或是朝暾下的天空,轻而疏凉的空气徐转成风,晨光正好。徐景熙抬眼直看着他,微微开口要说些什么却又没发出声来,终是浅抿着唇,只是笑。屋檐的阴影斜斜切落在徐景熙额边,留下那双迎光的眼中蕴着景色熙然。


  晨光正好。


-


  不成音调的下课铃声破碎传来,时间点怪,铃声广播系统估计又坏了。考卷折好压在肘下,原子笔一枝枝盖好笔盖,收进笔袋,只留了最惯常用的浅蓝色水性笔还搁在桌上。徐景熙端详起身旁新买的小盆栽,却硬生生觉出了点不顺眼。


  「不喜欢这个红色。」声音闷闷的,徐景熙双手交迭趴在桌上,头半埋在衣服袖里,盯着放窗台边的赭红色盆栽,盆子是最惯常见到的砖红色那种,再更加灰扑扑些,像从土里掘出的一样,他洗了几次都洗不去的灰。


  ADE,郑轩没多想,手上继续圈算着数学考卷的答案,往格子里填了,「压力山大,那你自己涂其它颜色上去好了。」BC,郑轩顿下笔,徐景熙挠头思考了两三秒不到,赞同地挺起身板从桌上抬起头来:「郑轩郑轩你有没有压克力颜料?」


  「没有。」写上最后一题,BE,郑轩丢下手边的笔,一个后倾翘起半边椅子往后看:「真要涂上去?」其实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郑轩默默地咽下后面半截句子。


  徐景熙咬着浅蓝笔杆思索着,蹙眉问道:「哪里有卖?」测验卷被郑轩卷成轴状搧着风,一个手滑,滚动条卷子便松开回复了原状,弧状的折痕从卷顶蔓延而下,郑轩放下考卷:「后门书店。」考卷皱,郑轩低头从抽屉里探了册几公分厚的课本出来,压上卷子推放在桌角。


  从后门走回来的时候班长和黄少他们正在操场上练着篮球,黄少特别好认,总是一身便服一顶棒球帽,满场地奔走呼闹,班长喻文州就淡淡笑着站在一旁,那身淡似天色的浅青制服衬衫总是被班长穿得挺直平整,让人不得不叹服。比起来郑轩则是因为在入学前统一购买校服时忘了登记,所以后来去补买的校服似乎比其它人的要来得深色些,是很分明的绀青色,偏湖水碧的感觉。


  操场边的白千层似乎又脱下几层树皮,无意间想到了不重要的事,徐景熙转向走近,右手攥着一管蓝色压克力颜料,卢瀚文见到他便把球扔了过来,徐景熙扬起左手抄住球,几步错综运到篮下,单手一举一抛,投进篮框。


  「景熙学长好!」卢瀚文蹦跳着捞起落下的球,徐景熙视线一错,却见那人正倚着篮框架子后打着呵欠,瞇起的眼随性地看向这边,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是郑轩。


  徐景熙侧身跟卢瀚文聊着天,郑轩通常不出没在球场的,之前都没见过,说不定他打篮球?徐景熙悠悠想着,和卢瀚文说的话显得漫不经心,小学弟知趣地转掉话题,拿着球扔回去给黄少。接到球,黄少咧嘴向徐景熙喊了句什么,喻文州抱歉地朝他这里摆了摆手,徐景熙是什么都没听见的,只回了个不介意的笑。


  徐景熙走到篮框架子边,阳光倾洒下的发色偏浅而褐,郑轩的目光移到他手上颜料管,若有似无的笑意蕴在他的话里:「蓝色?」


  徐景熙撇了撇嘴表示不认同,下一秒却掩不住开心地撩起手,把颜料管亮在郑轩眼前,扬声道:「是水蓝,雨水色的蓝。」仔细读过颜料管身的字样,郑轩无奈地点了下头:「我分不出来。你怎么看的。」徐景熙转身背对他,清浅的声音传来:「我可是天赋异秉,你学不来。会打球吗?」


  远方的白云抹过天际,风卷时候剎那舒开,棉絮一般支离在浅蔚蓝的天空之中。郑轩手插口袋,踢开脚边最近的碎石子:「打得不好。」想着自己最擅长的是打架,不是打球,郑轩弯起嘴角。已是晴空万里,万里无云。


  「练习就会好了,」徐景熙丢下一句,蓝底白身的布鞋一个旋踏,转向又是面对着郑轩,扬手前递,「帮我带回教室?」郑轩手里被塞了管所谓雨水蓝色的颜料,徐景熙笑着指着从黄少那里滚过来的球,正在他脚旁,徐景熙屈身捡起,偏褐的浏海落下半遮着眼眸:「我打球去。」


  还没等郑轩回话,徐景熙便运着球跑了。郑轩还是倚着篮框架子,向前投去的目光没有目标,蓝到白到彤红的天,匀然四合的暮色渐渐。


-


  徐景熙真的带了笔要来涂色。


  「那是水彩笔吗?」郑轩木然盯着米褐色笔身上的某某小楷字样,迟疑着问了。


  「唔,不是吗?」徐景熙缓缓捻顺笔头上的软毫,顿住手上动作,抬头看他。打算拿来当调色盘的是一片大白色的弧面贝壳,掺着些许褐黑,正背朝下搁在徐景熙桌上摇摇晃晃。


  「你等等,别动。」郑轩退开椅子起身向外走去,没几分钟返回教室里。在徐景熙位前站定,郑轩原本微握的手举在他桌前,松开来,一只水彩笔轻轻落在桌面上,笔毛浅金褐色,近笔端处是一圈银铁,标标准准的一只中型平头水彩笔,徐景熙一呆。


  郑轩果断地把徐景熙指间正握着的笔抽了出来,终究还是说了:「压力山大,同学……你这是毛笔。」


  「啊……原来不同吗。」徐景熙脸上微热,尴尬地执起水彩笔,正要蘸水时才忽然意识到些什么,攥着笔身没能动作,思绪电转着偏了头迅速说道:「谢谢!」话音很急,仍旧是轻透单薄的嗓音,干净微涩。


  郑轩不在意地戳晃着桌上贝壳,飘忽地问:「你不会书法?」徐景熙嘴角一抽,大概是觉得郑轩口气欠扁得很,手上笔往清水里狠力蘸了蘸:「辜负厚望,不会。」笔毫岔了,该死。


  郑轩拿贝壳当陀螺转着,徐景熙伸手止住,拆开颜料管往里头挤起蓝色。郑轩蓦然轻轻笑出声来,单指掂在贝壳下扶着:「我想也是。」


  徐景熙心累地什么都不想说,只小声咕哝了句「我讨厌你」,濡湿笔毫便蘸上调好的水蓝色儿,粗略在植物盆栽上草草铺过一层。颜料还稀,赭红仍然分分明明透了出来,徐景熙捺了捺笔,旋换过一个角度再蘸上饱和的蓝,没多久又涂满一层,改用笔毛扁端侧面仔细修饰起漏掉的细节。


  对笔不讲究,却是不得不承认徐景熙挺有艺术天分,下笔利落又不失细腻,层序井然有次,颜料干去后,盆栽上的蓝色匀满而明亮,徐景熙掌缘指间也逃不过纷杂误沾的颜料,格外有奇妙的艺术气息。


  颊上是半划没头没尾的水蓝色,徐景熙开心地把那株植物盆栽在窗台上摆好,壤土盛接着日光曦黄,盆身明媚有如天蓝,植栽正青青,涩而不招扬,最底的叶下掩着极小巧的花苞,浅蓝色,郑轩总算看见。


  「听说螺旋型的贝壳,放在耳边听会有海的声音。」徐景熙洗净了水彩笔,那块被他拿来调色的浅碗型贝壳也洗回了初始的璧白。「你相信?」不如何经心,郑轩随口回着。


  「相信。」语调毫无犹疑,徐景熙掇起贝壳朝上仰望,迎着窗外的光,极薄的壳身看得出是半透明的,渗着莹晃的粼芒,水滴沿着轮廓顺下,折射出短巧的一小段虹彩。徐景熙眼神悠悠远远,没笑,却尽是向往的亮芒闪在瞳间,海声风声有多迢迢,似乎早已不如何重要。郑轩收回视线,映到眼底的徐景熙眼里向往却眨也眨不去,仿佛若有光。


  仿佛若有光。


-


  窗外洋红风铃木的枝干疏落清瘦,款款迎风。浅绯的花在树梢绽放,蓝天白云写就平铺直叙的背景,春暖花开的季节,接近夏天。


  黑板上老师推导着余弦定理的公式,以三角函数证明的题型徐景熙动笔抄写着,前座郑轩默默地望着正前转着笔,白色粉笔在黑板上曳出长长一道三角形底边是地平线蓄起的莹白积雪,勾出一款说不尽的绵延。


  那这世界便是无法定义的了,郑轩别开眼,今天蹙起的眉和明天的嬉笑怒骂并无任何差别,像用标尺画过的线仍然没人能够保证不会歪斜,散乱掉的文件夹从抽屉里挣扎出不规则的角形,放在桌面的数学讲义停滞在永远的同一页,郑轩转着笔无可抑制地想,要可以把自己的人生微分成常数项的话,那这样要计算多少次也都是甘愿的。没有未知数,只有一个从开始到结尾都始终不变的常数,恒常如天体永不叛离正轨的运行,日升月落忠贞不渝,彻头彻尾不需要那些未知数所藏掩着的风起云涌一波未平。或是说那就太无趣了,桌面上文具间讲义纸页被风趁机翻起时,气流或生命都平等而脆微地在呼吸起伏间兀然停息。那这世界便是无法定义的了,今天许诺的明天或明天挪开眼不见不悲的失约,并无任何差别。


  然而,回过神的时候,郑轩却早记不清为什么会和他变得相熟了。是点在纸张上的一滴水墨眩眼清冽,色彩明媚如他抬首坚称着是雨水蓝时亮起的双眼,水或许蘸得多了些,由一点为中心悠缓地向外渐次晕染开来,终是渲延出一片绀青色的天蓝浅淡。


  感觉到徐景熙的指节抵着自己的肩,郑轩稍微侧头示意。后座的人估略是笑了,气音不大声地传到郑轩耳畔,徐景熙清透的声音笑着说的是一句「你上课也走点心」。


  郑轩停顿一秒后执起原先在指掌间回旋往复转动着的灰笔,难得认真听起了数学老师的课。那样子白的粉笔划过黑板,磨下不明显的片碎烟尘苍白,本应该是很远很远的黑板,专一地映在郑轩眼底时却似乎近得可以伸手触及。


  春日清风捎来的下课铃是生气盎然的乐音流转,铃响流掇过处,学生一个接着一个渐渐苏醒过来。


  「体育课?」不像以往刚睡醒的时候模糊不明的声音,郑轩问话时候上挑的尾音明快而清醒,像只别出心裁的小钩子钓着整句话语,微微倾斜一边而摇摇欲坠地抛落在对方面前。徐景熙眨眼思索了下才听懂他的话句,放下手边还没写完的笔记。


  相熟吗──本就不能强加定义,谁都没开口,但谁都选择片刻停留等着对方跟上,或许打闹着争抢洗手台有限的水龙头,冷凉冷凉的水缠缠绵绵流过指间掌缘时两人和好地共享资源,那能不能定义为朋友便也没什么差别了。徐景熙微微翘了嘴角应道:「走吧,记得带水。」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是默契的习惯,徐景熙脚步轻快,对所有目的地都充满期待,步伐下踩着映地日光的连绵不绝,影子暗而颀长,只甩在他身后渐渐拖长拖远。徐景熙偶尔回过头时会像是不耐烦一般撇着嘴等郑轩走上来,却在郑轩近了的时候张扬笑开,往前抛下郑轩在后,三两步的距离。


  球场上是徐景熙他们篮球队的天下,郑轩有时候下场打一打替补,可通常都是被打的那一方。若不是在班级竞赛期间,累了的时候郑轩习惯倚着篮框架子站,徐景熙一面打球一面分神看到时总会嫌弃他「占空间」,不过根据班长大人兼任篮球队队长大人的喻文州表示,那只是怕郑轩被球砸到而已。


  然而郑轩本人是半点不在意的,几次之后他无意间发现,球往他站的方向砸来时,徐景熙多半会设法帮他挡掉。徐景熙打篮球时候通常专心致志,能看到他手忙脚乱分心挡球其实也挺好玩的,这么想着的郑轩便彷佛会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清醒过来。尽管大多数课程对他都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回过神的时候,郑轩已经不甘心把这些原本以为会永远乏味的日子一天天睡去了。学校蓝天白云下绀青色制服的谁走在身边笑在眼前,所有的楼梯间走廊上操场边,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事物匆匆擦肩,有那么多那么多岁月散落如难以追回的纸片漫天纷飞,挣扎或不挣扎的日子多难为,他微微侧头时却谁正走在身边与他一同并肩踏遍,没有千山万水也罢的校园里时光流连缱绻,平淡不言。


  久而久之郑轩不自觉地慢慢习惯了。下了笔就晕开的墨渍一样,不可逆地渗透到白纸内里,最后泛滥成一种要命的习惯。习惯后座的徐景熙总试着千方百计要戳醒自己,习惯他用橙子软糖投喂或是题海攻势追着自己解难题,习惯他被惹炸了便踹自己椅子,习惯他扣着笔打在自己肩上时,撇着嘴只是笑的神情。


  那或许这就是有意义的了。


  「郑轩郑轩──」徐景熙从后座熟练地拿笔戳了戳他,郑轩转过身子回头,徐景熙正转着笔,另只手向前递过一张选社单问:「要选什么社?篮球?羽球?魔术?」


  徐景熙打篮球的样子特别好看,郑轩盯着填上「徐景熙」三字的篮球社字段,走神地想。字也很好看,秀净而挺直,景字尤其漂亮得像初生的竹,徐便是拂面的风一样,柔中带劲。暖阳的熙,下方火部却仍然被他写得和竹叶般相似的坚毅干脆。笔水是浅天蓝色的,大概是他最惯常用的那只0.38。


  明明是个会拿毛笔涂水彩的家伙啊。


  「诶──郑轩郑轩?」徐景熙就差没把选社单糊郑轩脸上,后者终于记得要伸手接下单子:「唔……计算机社吧。」郑轩心不在焉地扫了眼纵向字段,在计算机信息研究社旁签了个草率的「郑轩」。「喜欢电脑?」徐景熙像发现了新生物一样睁大眼看着郑轩,郑轩犹豫着摇头道:「偶尔写写程序解数学而已,做作业方便。」


  「欸咦,你会程序?」徐景熙愣愣地反应了约莫三秒,虽然这种数理天才的人会程序好像也没什么意外……只是原来真的有人会懒到叫电脑帮他解数学吗!


  「这么惊讶还真是失礼啊……压力山大,有这么难想象吗?解数学而已,没研究什么。」郑轩侧着身,徐景熙座旁瘦短一片的白铝窗台上搁着那盆他买的盆栽,浅蓝的花含蓄地盛开一半,衬着明蓝色的盆身显得格外好看。


  「……什么数学?」一连几个问题,话一出口,徐景熙才想到自己问的问题有多蠢,困窘得摔掉了手上还转着的笔。郑轩倒认真思索起来,左手节律地按着徐景熙的桌缘算着:「指对数、矩阵,排列组合最常用,有完整的一套模板,几乎每题程序都可以跑。」徐景熙听得呆了,这家伙在家绝对没在算作业的吧?全丢给程序去跑吗?


  郑轩看他没说话,径自接了下去:「黄少厉害些,听说他写了空间向量的建构,我还没试过。」从震惊回复到镇静,徐景熙终于福至心灵,趁着一瞬间的勇气脱口问道:「那可以教我吗?简单的,不用太多时间……我刚好有个需要大量运算的问题要解决。」


  郑轩稍稍歪着头想,懒懒散散瞥了眼左腕上的手表:「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啊?」这年头尽管大部分人都靠手机上的时钟过活了,郑轩只嫌弃拿手机看时间太麻烦,所以一直是挂着传统手表,深墨蓝的表带和银铁色的表身,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徐景熙没表,双手腕上都干干净净的,只在打篮球时右手会套上黑底浅蓝字Logo的护腕,和他给人的整体气质一样清爽利落。徐景熙凑近想看郑轩的表上时间,从自己的方向看来时间却是反着的,思索一阵,徐景熙才终于笑着回道:「放学可以吗?」


  「成。」郑轩的声线特别,是分分明明的沉着和疏懒,听在耳里却有种让人心里安稳的错觉,有时则会低得让人常常不经心便错过或漏听,误以为郑轩不想搭理。


  风大,剎那窗口争先涌入的狂风如潮,轰地吹鼓了原先垂着的窗帘。本没有绑窗帘的习惯,帘布这么一翻腾便打着了盆栽叶,徐景熙反应快及时按住窗帘,抽出斜挟在框上的绑布,轻轻巧巧打一个结,疏而不松地缚住窗帘,确认它不会再有随风翻起的可能。


  窗外倾倒霞红的夕色晃映在帘上,奇异的阴影拼块在布上被切割得极其柔软,徐景熙偏白的手从绑布上撤下,接近放学时候的夕红色光,半冷半暖的风料料峭峭,窗边潮已平。郑轩收敛地揉揉眼,正回身子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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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门口和教室附近栽的是同一品种的洋红风铃木,非花季的寻常时候,洋红风铃木枝干清瘦分明,身段孤立而枝叶错落扶疏,浅色的枝梢在冬春交际渐次开放轻粉色的花簇。到了春天盛极时,一捧捧绣球绽放着柔软的春色,风一撩都是一树的花落。风徐徐动,而花落如风,蕴藉铺就校门口无边无际绵延的一条软粉路毯。


  风铃花在两人眼前轻手轻脚地乘风旋舞,喧嚣着春色无价。放学时候吵吵嚷嚷顺着人流骑出校门,郑轩一台脚踏车就载着徐景熙拐过几弯到了对方家门口。毕竟住处离得近,这几个月以来一直是郑轩骑着脚踏车到徐景熙家等着一起出门上学,极有成效地把后者的迟到率降为零,负责记出缺席的副班长黄少天都感动得夸赞这简直是天下第一友民义举。


  「你要算什么?」等着对方开门时郑轩开口问道,双手插在口袋里斜倚在门边,脚踏车也随意搭在墙侧靠着,郑轩一向懒得带上车锁,更不说把脚踏车锁上这回事。徐景熙从看着挺重的书包里探出一小串钥匙,在家门锁孔转了几下,喀地一声开了:「进去吧,有个科学竞赛的计划,要分析比较几个复杂化学式的,想用电脑试试看。」


  虽说不是像郑轩那样天生理科全能,徐景熙也算是少有的化学天才,在化学科上一直都有着莫名的热忱。任何化学反应式方程式结构式当下直接询问他,徐景熙都能像活字典一样一笔一划地列出来,不带任何迟疑的。郑轩略略一想,约莫猜得到徐景熙在做科学展览竞赛类的题目,得交研究计划、参加竞赛布置展览的那种长期抗战,方世镜老师一直有在推荐班级中优秀学生参加。


  专门租赁给学生的小套间而已,仅仅徐景熙一个人住着,干净整齐窗明几净,郑轩能想到最贴切的形容词。虽然常来徐景熙门口等他出门上学,这回却是郑轩第一次踏进他家里来。


  视线转过一圈,右面小厨房冰箱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A5纸张,填满了化学式子。郑轩随意扫过一眼,铁三正加上硫氰根生成硫氰化铁,下面还用笔触偏粗的铅笔草草地画了制备实验流程。徐景熙清隽有力的字迹容易辨认,即使只是注记着备忘事项,写出来的字也那么赏心悦目。


  左面贴墙的桌面上放着台白色笔记本电脑,两年前的款式,挺淑女的机型。郑轩拦不住笑了下,回头看徐景熙却还没进到房里,家门半掩着,估计正待在外头闹腾些什么。


  自动走到桌前拉了张椅子坐下,掀开电脑摁下右上的开机钮,没几秒便是蓝晃晃的欢迎接口,用户请输入密码。郑轩想也没想直接双Ctrl+Alt+Delete闯进传统登入接口,Username输入Administrator,密码留白,Enter,屏幕一个切换,成功登入──果然只知道锁使用者吗……管理员都要哭了,郑轩扶额,从恰好暗下去的屏幕里看见身后的徐景熙,满脸黑线的。


  「有必要吗!密码就是我生日而已──」徐景熙扶额,郑轩闻言只是轻轻笑出声来:「嘘,压力山大,账号安全要做好。」


  徐景熙无语盯着他看,不打算主动戳穿他。郑轩努力搜索了脑中记忆库,终于是虚心求教:「而且我好像不知道你生日?」


  「……不指望你知道。」徐景熙宽容地点头叹息,「十二月十四,记好了,下次对我电脑温柔点。」从小厨房里摸出备用的杯子盛满橙子果汁,徐景熙又寻了个纯蓝色的杯垫压在杯下,搁到电脑边上:「给你喝。」


  郑轩端着抿了口便推得杯子离电脑更远些,徐景熙一定曾经把橙子汁掐翻在电脑上,键盘钝得可以啊。郑轩没忍住嘴角偷扬,可问话到了嘴边,理智战胜了吐槽本能,临时改口道:「有想用什么写?C++,Perl,Python,C#?」


  徐景熙完全没理解郑轩说的话,一个个单字在脑袋里好像有确切意思又好像没有这个字,顿时只是发呆地咬着果汁吸管,「唔……嗯啊?」


  「……当我没说。」橙子果汁甜得超乎想象,郑轩反省了一下自己对徐景熙的高估,拿随身碟把C++安装设置完成,戳开道:「基本的格式是标头和最后的运算终止,要设变量在这里……宣告就这么打。」


  鼠标一甩啪啪嗒嗒,郑轩在键盘上敲了一串字符,徐景熙撤了个椅子在他旁边坐下学着,郑轩侧身,房间的床边有开着条瘦缝的窗,晕乎的微热。徐景熙眼底是一如往常的求知亮芒,启口问了些什么,他耐心回复。


  春夏纠缠着相交接,季末的夜幕披卷下一帘天色阒黑,时钟分针尖端圆满一转而过,直至接近饭点,郑轩才瞥见电脑右下桌面的小时钟。「今天就先这些,我饿了……」撩起扔地上的书包,郑轩转开门把便要走。


  徐景熙伫立房里,面向门口站着。「谢谢,」他顿了顿,郑轩于是微微后倾着身子回头望他看,徐景熙笑。「明天见。」没再回应,郑轩随意地扬了一边嘴角,手搭在把上关起门。


  脚踏车被摆正了,煞车架是放下来的状态,似乎他原本进门的时候是随便让车倚着墙而已,郑轩蹲低重心,门前路灯清清冷冷的光映在地上,勾勒出自己轮廓清晰的影形。


  只看车轮到车身牵着一圈锁,郑轩倾身靠近,四码的小圆柱状密码锁,显然不是他锁上的。掇起锁身端详,四格里是打不开的「0000」,郑轩反射性调成了「1214」,徐景熙早些时候要自己背熟的,他的生日。锁还是扭不开。


  人性习惯于猜测尝试,郑轩改把数字调成「1234」、「1111」,还是没有动静。正思考着该不该再去敲徐景熙家门让他来开锁,一面继续胡乱试着,拨着数字转成「0601」。却听见锁圈轻喀一声松开,坠下单边垂落在轮旁。郑轩一愣,久久没动作,一会才抽出锁圈放到车前的篮篓里头,背起轻扁的书包骑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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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加分号了吧?唔……是搞错成逗号了,for循环定义式是用分号隔开的,不然程序跑不动。」


  「嗯好,改了。」


  「你的標头文件有少,那个函数搭配的标头要包含进去,电脑才会认得。」


  「我看看……」


  郑轩灌下一口橙子汁,看徐景熙端坐电脑前练着写最大公因最小公倍的程序代码,尽管不是很天赋,却也算进步挺快的,他几句话几个示范徐景熙都能举一反三。


  郑轩放下杯子:「唔……橙子果汁太甜了。」徐景熙一愣,一时之间没从程序化的思路里切换出来,下意识问道:「在哪里?我改改──」


  一阵沉默,郑轩奇妙的表情饶富兴味地盯着自己瞧。徐景熙再努力重新思考一遍郑轩的话,登时尴尬得只想躲进洞里,别过头激动地辩护道:「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好吗!甜哪里不好了,自己加水去!」


  郑轩耸肩,徐景熙是嗜甜成瘾的,桌旁边的床头是徐景熙平时带去上学的保温水瓶,按开瓶口,郑轩估量着比例便往橙子果汁的杯里倒。「我不是说那个水……」徐景熙无力地垂下双肩,小厨房瓦斯炉台上的水壶子都成装饰了。


  一星期过去,徐景熙砸下每晚的时间全在演练,尽管夏天日落得慢,身为教导方的郑轩待到天黑便略略收拾回家,也不是不能久留,徐景熙好笑地想,他不过是饿了要去找饭吃而已。


  徐景熙忽然一呆。那干嘛不要两个人一起去吃饭?有人聊天总是比较有趣的。那么明天……就决定叫他等等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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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下课铃声坏了一次之后每天就忽晚忽早的,学生都怀疑是学校心存不轨,误差正负三分钟,这么不多不少的数字,让人发现晚了的话最多也就埋怨一句,早了的话学生就算自己赚到,默不作声。


  彷佛失去平衡的季节呜咽着低鸣,没有雨水而只有炽热的烈日长天。


  夏风灼烫教室不大的空间,午间的学生从来只以打闹为乐,尤其当天气蒸腾地像闷烧着的瓦瓮时,学生们浮躁的情绪几乎一点星火就能成功爆炸。绝对温度和气体分子的平均动能呈正比,无意间闪过脑海的物理公式是这样子贴合日常生活,郑轩搧着风漫乱地想。


  人说要拐带小孩儿,用一根棒棒糖就可以解决,那么拐带徐景熙就只需要一包橙子软糖就能搞定,包管让徐景熙乖乖跟你走,方便easy又快捷。 


  而下课现在的徐景熙,正抱着包橙子软糖一心一意地拆着包装。


  「所以我说啊……你就值橙子软糖一包的价儿。」郑轩拿着签了黄少大名的篮球社扇子哗哗地搧着风,徐景熙瞪了他一眼,一掌直接拍在他扇面:「滚滚滚!我这么有原则的人可是无价!连城!」 


  「无价者──不值得标价也。」旁边座位上黄少天学了个端正的京片子,朗朗诵得像个翻译机一样字正腔圆,说完了黄少天还赶在徐景熙炸起前说了句:「徐景熙你冷静点你打的那是我的扇子,我的!」 


  「哦,」徐景熙面无表情,「那真是极好的。」说着使劲按住郑轩的手,一把抢了扇子来,作势要扔出窗外──「等等那明明是我的扇子啊压力山大?!黄少你的不是被班长没收了?」郑轩惊得伸手要构回扇子,又被徐景熙甩了个不痛不痒的眼刀回来,只得收手噤了声。 


  「啊,我是说那上头可是本少的签名,本少潇洒飘逸风流倜傥的签名!还有,什么叫没收!那是班长心疼我抽屉塞不下了才放他那儿的!」心疼两字咬字特别清晰特别标准,黄少摆了个潇洒飘逸风流倜傥的姿势,斜倚在喻文州的桌子边。桌子的主人这么刚巧不在位上,于是桌子随着黄少天的帅气动作,当场后滑了一段距离砰地撞上墙壁。


  「那是班长可怜你,不是心疼。」徐景熙投以黄少天怜悯的目光,顾念到手上这柄真是郑轩的扇子,总算把手从窗边收回来,路过的卢瀚文心有戚戚焉地点着头补着刀:「班长说你位子再这么乱,再怎么拿照片贿赂卫生纠察也回天乏术了。」 


  「什么照片?」郑轩和徐景熙唰地齐齐转头看向走过的卢瀚文,黄少天脸上笑容一僵,指着窗外风雨欲来的天空干笑:「啊哈哈……就是一些风景!风景照!我专业摄影三十年!你看窗外蓝天白云鸟儿鸣,多美多开心!多美多开……」 


  「卫生纠察是小戴学姊哦,小戴学姊最喜欢看班上的互动了!蓝雨班上都是黄少负责帮忙偷拍的!我负责偷拍黄少跟喻学长!」 卢瀚文笑得全然天真无邪,眨了眨眼。


  「……靠。」 


  黄少一脸「被组织背叛了」的悲痛愤慨。 

  郑轩徐景熙一脸的生无可恋。 


  「……我不想听你解释。」徐景熙一秒拉上位子边的窗帘,蓝天白云鸟儿鸣,呵呵呵呵呵。


  ──从今而后,据说蓝雨班的卫生评分一落千丈。


  说到底班上人没一个位子干净得到哪里去,在经过了几次全班级罚扫整洁的惩处洗礼之下,最后郑轩和徐景熙总算是觉悟了,特许黄少天重操旧业,再次开始他的偷拍维生大计,只是交出去给小戴的照片得先让他们过目。不忍直视的就直接没收不许上缴,徐景熙负责把没收的实体相片毁尸灭迹,郑轩则负责删除黄少天手机相机里的各种存档。 


  不得不说黄少天鬼吼着自己专业摄影三十年是有点底气的,偷拍出来的收买照大多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片子,班上人的寻常生活照啊瞬间动作抓拍啊什么的,有些看着还挺有艺术范儿,甚至还有那么点清新感,另外有些……只能说他的错位摄影技能完全点满了,那么一张就能让小戴忽略蓝雨班上整星期的脏乱。 


  「诶,收买?太难听了,这叫合法交易──」戴妍琦抱着厚厚一牛皮纸袋的相片,笑得忒开心。目击了整场交易的微草班深切地感受到了世界的黑暗,刘小别于是自告奋勇表示要向冯校长举发她,接着便在戴妍琦甜美的笑容下,看着她从牛皮纸袋里翻了翻,拣了张相片递给自己。 


  相片里蓝天白云……不对,是光天化日。光天化日之下,学校操场中央。刘小别表情一僵,这个姿势这个动作怎么这么天杀的像是自己在咳嗯咳嗯那小鬼的额头啊啊啊──刘小别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他真的没有这么做过啊……这是错位!错位!


  「班长你不要这样看着我──」身边王杰希双手抱胸,神色漠然地点着头:「我会记得通知喻文州管好他学弟。」戴妍琦的表情明媚得叫一个春花灿烂,哗啦啦地又继续翻动着牛皮纸袋子,像要再找出什么祸害来一样。


  「纠察大人,」刘小别痛定思痛,「我刚才就说着玩儿的,您莫要较真!」戴妍琦理解地笑了,不轻不重地「哦」着,动作流利地收起相片。 


  这闹哪出?


  校内编辑社的李迅就这么默默地操着个相机,躲阴影角落那里蹲着,长镜头喀嚓喀嚓喀嚓,连拍技巧毫不含糊,有自信就算是偷拍品质也妥妥的!下周校内报标题就决定是「雷霆纠察雷厉风行、执法严明校风清新」副标题──小戴果然有一手!小别果然有一腿!


  趴在柱子上唰唰地努力写着字,李迅仔细注记着:后半段的不能编进校内报,要刊到虚空地下八卦报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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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清醒时看着学校窗外,会觉得过日子其实也没那么难,班上同学一个个都在,以笑闹来承担所有压力所有不满,没有人躲得了在过渡的这一阶段里,一切未知排山倒海而来以致的麻木甚或是空白。


  数学考卷改完是理所当然的满分全对,最后一排的人起身走过自己旁边收去考卷,成绩字段上郑轩索性一片空白。


  数字又怎么了,满分不能保证你前途无量可以进京赶考,零分不能代表你碌碌无为得要回乡种田,所有的标准订出来若都是用来划分人们智商高低的话,还不就是含蓄而委婉的变相优生学。漂亮的成绩并上漂亮的履历,谁贪婪地评断夸赞,活在赞扬眼神里的天才被争相追捧招揽,平凡的庸才则在适者生存的铁律里被牺牲于众人的不屑一看。还不就是。


  郑轩左手右手交替着转着笔,瞥见收卷同学手上那张考卷,浅蓝色的三个字徐景熙和亮红的92分,后座那人每天还是努力地在学习和面对,面对这个创造出了应该被格式化的学习制度的肤浅世界。


  转着的笔咑一声地掉落,笔尖顿到白纸上是水灰的墨色。学校讲义纸的磅数轻,颗粒质地粗糙不平,笔尖在原地一顿的话就万劫不复了。灰墨晕开来,白纸上最招摇的一圈污渍。


  隐隐约约,自己好像睡着了。再醒来时才刚下课,铃声犹然在耳,郑轩揉揉眼坐正时觑向手表,在发现自己才睡了十分不到时郑轩不免怔了。以前都是一睡一上午的,现在听到下课铃却会自动醒来……脑子清醒得快,后座翻书页的唰唰声窜入郑轩耳中。「欸郑轩郑轩──!」


  他翘起椅脚回过头,彷佛意料之中。


  「你知道吗,氢氟酸!」徐景熙啪地阖起手中每周一期的科学杂志,把杂志本往前座郑轩的肩上敲去。伸手拦住敲来的杂志,郑轩无奈地抬眸问道:「什么东西?」


  「氢氟酸呀,」徐景熙随手抽了张补习班塞抽屉里的传单纸,翻过面后拿铅笔画着,「化学式长这样……很可爱吧?特色是可以溶解二氧化硅,有些玻璃上的刻纹就是这么来的,还有个别名,叫作化骨水哦──」


  笑得一脸温柔开心,徐景熙兴奋地接着写起了氢氟酸溶解玻璃的化学方程式,一边对化骨的方式进行详细补充说明:「对皮肤组织有高度穿透性,很容易与血液中的钙镁离子结合,产生盐类沉淀造成骨骼脱钙……各种帅啊,真的像化骨水。」


  「最特别的是,氢氟酸的酸度非常非常弱,却是唯一可以轻易溶解玻璃的酸类,也因此你接触到之后不会有任何感觉,但当它渗透进入体内呀,会直接破坏骨头和骨髓哦──」


  「比起王水在空气中会轻微氧化变色,闻起来的刺鼻,氢氟酸几乎是无嗅无色无味的层级了。」


  下课时间周遭喧闹而鼓噪,徐景熙抿着水性蓝笔的笔杆,右手握的铅笔唰刷地划过纸面,几笔潦草的化学结构图完完整整呈现,彻头彻尾的一位化学天才。那么清澈的声音解释着那么莫名的化合物,郑轩僵直着试图无视这种违和感,只是眼前……这个自信得眼神仿佛在发光的徐景熙,有点可爱啊。 


  上课钟响了也不需要在乎,郑轩理解着那一行行徐景熙导出的相关式,整A4都是他试想的氢氟酸化合和应用,一张纸一只笔一堆化学方程,徐景熙便是他眼中唯一的课堂。


  日子平淡,世界肤浅无情。那便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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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秋天,若是走街道上时,能看见落叶联翩挽风而下,闭目呼息时能听见周围什么正细碎私语的秋天。天气却是没有怎么转凉的,闷着一股夏季末尾余下的热意凝滞在空气里,郑轩单手撑着头压住考卷,看窗外洋红风铃木的树叶随风枯落,教室钟声遥远地响起,郑轩瞥一眼表面,钟声今天晚了四分钟。总算考完了。


  「我想喝饮料──」放学铃才刚结束,前一秒徐景熙才在教室里拍桌立完鸿鹄大志,此刻郑轩已经被徐景熙拉着抵达校门口,一脸的压力山大:「不骑车吗?」


  「不骑。」往前快步走着,徐景熙的语气格外肯定:「反正不远,多步行有益身体健康。」郑轩唉声一叹,认命地追上他的步伐:「那你慢点儿啊……书包重!」「喝饮料哪里能慢──」


  又是这个全糖饮料至高无上的徐氏人生第二原则。郑轩苦笑着想,你问第一原则?橙子软糖一生挚爱无可取代。


  郑轩一手抓着书包背带减轻重量,两人急赶着走了一段路,郑轩才觉得肩膀快被重量凶残地勒断时,前方的身影却猛然停了脚步,回身正面对上自己。


  「书包。」不容置疑的口气,徐景熙伸手将郑轩肩上的书包一把撩过,顺手甩上了自己的肩:「你里头装的都什么那么重……?」耸肩背好,徐景熙把自己的背包向郑轩扔去。


  郑轩一愣,徐景熙亚麻色的后背包落在了自己空着的手上。很轻。也是,今天才考完期考,本来就不会多重的。这么说来,今天放学不直接骑车回家,其实是徐景熙考完想要出去玩?


  「郑轩郑轩──」见那人走神,徐景熙出声叫了他名字,一手径自掀开郑轩书包,看一眼就呆了:「您大人这是搬金块啊?这么厚的书!」


  郑轩揉了揉泛酸的肩,接近傍晚,天气依旧热得他一步也不想移动,只能有气无力地回:「是搬砖块。在学Visual Basic,借了教学书要看的。」「你自学的东西都这么难吗……」徐景熙拉上书包拉链,抬头时眼神闪烁:「学会了可以教我?」


  「你想学啊……?」郑轩微微侧头,抬起左手避了下夕阳,特别怕热可又懒得戴帽子,日照强些他便惯性拿手遮在额前挡光,没事有事扶着额说「压力山大」几乎成了他的必备标准动作。


  「你不想教?」前头走着的徐景熙突然不以为然地转过了身,在郑轩眼前撇着嘴一扬眉:「我天份够用的呢──」


  「啊,」郑轩显然不是这个意思,被他这样争强挑衅地一说倒逗得笑了,「是啊,你可是天赋异禀,我学不来。」徐景熙听他话里全是调侃,表情嫌弃地回过身继续向前走着:「你敷衍也诚挚点。」


  「你这要求太难了啊……」手上的后背包轻得没什么重量,郑轩看徐景熙步伐那样子的快,忽闪在足前的对方影子拉长拉远,想让他把书包换回来的话到了嘴边又没来得及说开。


  「你看。」前方的身影又一次忽然停顿,声音似乎遥远地传来,郑轩下意识停下脚步。陡然刮起的风,秋树的叶漫天铺卷,黄昏逆光色调里前方身影的轮廓阴影分明,周围镶着浅淡的光晕。


  「树叶凋零的时候呀……」徐景熙轻轻呼了一口气,不知名的行道树枯去的叶擦过他伸出的手心,摇荡着飘落。「叶绿素分解会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


  抬头仰望,徐景熙勾起寻常的笑,声音悠悠地传来:「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为我们创造氧气的叶绿素,在凋亡时释出的却是会争抢着和血红素结合,剥夺我们赖以为生的氧气的一氧化碳啊。」徐景熙垂下头,浏海扫过他眼角似笑非笑:「连大自然都这样子微妙,又谁有什么资格要求从头到尾的永不背叛和无偿信任?」


  落叶在他脚边打着旋,风轻柔地卷。「郑轩。」徐景熙转身叫了声,迎光时黄昏夕阳模糊开他的身形轮廓,只能勉强看见徐景熙偏了偏头,抬手按在额边抱歉地笑着:「其实我忘了带钱了。」


  立志要喝饮料然后钱都没带吗……枯黄的叶在眼前摇转飘落,郑轩只无言地盯着徐景熙看,后者眨着眼指了指边上的饮料店,一副「我想喝」的期待脸。两人僵持几秒,郑轩投降地翻起口袋,无奈回道:「我请你吧。」


  分明是计谋得逞的样子,霎时亮起来的一双眼里闪动着开心,徐景熙招摇地笑着没说话。郑轩别过头,简单看了看点单项目:「你喝什么?」「柳橙绿,全糖冰正常──」「那我一杯中杯拿铁冰沙。」


  付过钱,郑轩抽了张店家促销传单搧着风,夏末秋初的换季天气从来闷热,徐景熙好像想到什么似地走近,卸下郑轩只背着单边的亚麻色后背包,左手往背包里头翻寻着什么。「你找什么?」郑轩伸手接过店员递来的两杯饮料,留意着看了徐景熙一眼。只见徐景熙唰地从背包里抽出个蓝白的东西,利落往郑轩头上一戴。


  「遮阳。」瞄准饮料,徐景熙动作迅速地拿过刚点的柳橙绿。郑轩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戴了个棒球帽,阴影落下时掩去了日晒灼烫。


  阳光正烈,恍惚一切的一切都渐次蒸发成烟。冰沙冷凉冷凉地在手里渗一层水珠细细密密地沁寒,郑轩咬着吸管尖瞇了瞇眼。拿铁冰沙装一杯子夕落的光是晃晃亮亮,融化而去的流年冻结。


  其实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徐景熙想。平平淡淡,清清浅浅,前进的步伐随性而杂沓,捧着一杯他边小声叨着「压力山大」边掏腰包买来请自己的柳橙绿,一手揭着塑料白的杯盖子随性摇着杯身,并肩走回去时愚蠢地绊倒在路上,柳橙绿洒了半杯又怎样,回过神时是郑轩捞住自己的手臂,搀着等自己站稳了,才从左口袋探出张面纸来递向自己,随意撩拍着他衣上溅到的橙子汁。那么简单明了,流畅得有如千百遍的熟稔。


  落叶联翩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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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什么圆锥曲线啊……」徐景熙捏着考卷一角,斜椭圆的长轴怎么表示,他连中心点都找不到好吗!卷子后头还有双曲线共焦点什么什么的,好久之前自己先修过的东西早就都忘光了,天气一冷徐景熙只能两手掖在口袋里,由于温度过低脑中处理器已经停止运转,显示器呈现黑屏。


  郑轩显然感受不到徐景熙的障碍,卷子上的格子早就全都填好写满,于是颇有闲情逸致地转头盯着徐景熙的考卷看:「你投篮的时候可以算下曲率半径啊。」


  徐景熙丢下笔瞪了他一眼:「去你的曲率半径,算完三对三都输掉三场了好吗──!」郑轩被说得笑出声来,徐景熙眼神嫌弃地踹了他椅子,不忘拉抬一下自己所剩无多的面子:「你少偷看我答案,给我转回去!」


  「是是是,小的遵命。」郑轩忍着笑让椅子重新四脚着地,回过身去前眼神逗留了一秒,极快却极专注地掠过徐景熙炸毛的神情。后者怔了一下,郑轩早就端端地转正坐好。


  冬天的风从窗缝渗入,微微的寒。徐景熙眨眨眼低头,一瞬间怎么会感觉到──自己是被纵容着的?


  看看题目真什么都忘光了不会写,徐景熙干脆一闭眼折了卷子就往抽屉塞去,考卷是考一整天放学才收的,现在写不出来的话,晚点说不定会灵光乍现振笔疾书……算了还是醒醒吧,天气冷得他都快睡着。徐景熙默默从书包里捞出语文课本,背明天要考的默写词比起来实际多了。


  「庭院深深深几许……呃……」徐景熙挠头,趴死在桌面上。尽管是成绩好,背默写词什么的也耗费徐景熙不少脑细胞。郑轩听见了又一副无压力的回头道:「七阶除以三阶?」


  「不是好吗!」生无可恋,理科生都是疯子!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也算理科生的一员,徐景熙把头埋到交迭的手里,郑轩显然不认为自己有错,慢了半拍「啊?」了一声。坐更后头的班长抬头向郑轩笑了笑,温和地解答道:「他是在说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吧。」


  班长的声音便是这么苏,沉沉暖暖的声线念起词来,只像是江南孟春刚吹起的蕙风一样,徐景熙感动地连连点头:「就是这个!」


  连从黄少天那里都准确无误地掷来鄙视的目光,一副「你怎么连这第一句词儿都背不起来」的救救智能障碍生表情,徐景熙自认宽容大度只是笑了笑,抽屉考卷伸手一撩,直接糊黄少天一脸的纸──「你妹!」


  「班规第一条友爱同学。」班长在身后悠悠说道。


  「没事,班长你什么都没看到。」郑轩完全认同且欣赏被糊脸黄少天所具备的高度观赏价值,无惧前方班长黑气逼人,郑轩坦然出声:「我给满分。」「谢谢。」徐景熙收回考卷,摊平,折好。


  「不要擅自打分喂!」你们有事吗!黄少天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我记得微草班上那谁好像想要读药学?」如同落叶踩一下啪嗒啪嗒响那种不太重要的噪音,郑轩出色地屏蔽了黄少天的弹幕攻击,释出大招──转移注意力。然而黄少天可是传说中无法被转移注意力的存在,所以其实是郑轩自个儿转向徐景熙攀谈起来。


  「袁柏清?他的记忆力不是……嗯,一言难尽。药学很靠记忆吧,没问题吗?」徐景熙追忆着以前同学,印象里只有他多么威武无畏如脱缰的跑车,哪里是麻烦就上赶着往哪里冲撞,还不带煞车器的。要说他如果会三思而后行的话肯定是油箱空了没钱充油资。


  「哦,这个啊,」郑轩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所以他说他要用身体来记忆药品名,所谓神农尝百草──」


  不愧微草班上人,充满牺牲奉献精神。徐景熙表情诚挚,语调赞扬:「活该死得早。」


  「……。」你跟隔壁班那位肯定有血海深仇是吧。郑轩沉默地咬下徘徊嘴边的话,默默为隔壁班袁柏清点了根烛:「唔……那就祝你长命百岁了?」


  「我不想长命百岁,」徐景熙顿住,手上转着的笔停下,一双眼睛亮亮地看着郑轩,「我比较想考个高分填个好大学……好像挺贪心的。」


  「长命百岁你就可以考一百年大学,总有一年会满分的。」郑轩正色,天经地义,一脸真诚。


  「去你──我!不想!重考!」徐景熙咬牙甩了个没什么杀伤力的眼刀过去,对面那家伙还是笑得没心没肺,一口一个压力山大懒散地道:「你别爆粗话呀。」想想又补了句:「不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吗?」


  「是──呀──」徐景熙仍旧咬着牙笑得灿烂,右脚一个使劲从桌子下往郑轩椅子踹去,砰地一下,那总是跷起的椅子终于是四脚着地,郑轩唉了声疼差点从位子上摔下去。


  「压力山大我要是摔死了谁陪你重考?」

  「……你滚!」


  那么一剎那有模糊的念头闪过,风凉,手下压按着的桌子都显得冰冰冷冷,直泛起没有边际的凉意。徐景熙偏着头眨眼。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多长多长,却说不定已不能称上长了,一天天削减而去的流年如箭因循不觉,却如果能够继续不断的话……重考何妨。


  徐景熙垂眼,无声地扬着嘴角想道,他不过说说笑罢了。


  谁走了心了,谁认真了,谁是不是便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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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夜阒静,风声细碎从开了一条瘦缝的窗缘响入,徐景熙拉上窗帘,脑里仍然是早些时候练的一行行程序,最近竞赛计划快完成了,只差实验数据统整跟程序最后的修正优化,过没几个月就能把这个拼了一年多的包袱扔掉了,想起来还有点恍惚。


  也和郑轩学了这么久的程序了。徐景熙不经意地想道,每天上学放学一起吃晚餐,日子太平凡反而过得太快太快。


  时钟指过十二点,才熄了灯,搁桌上的手机轻轻一震,屏幕霎时一片冷光亮起,手机顶端LED提示灯晃眼地闪啊闪的,徐景熙抄起手机单指滑开屏锁,是短讯。寄件人那栏两字郑轩,徐景熙倚着床边的墙,瞇着眼调暗了屏幕亮度。


  【那个程序的bug找到了,明天你来改。你话费是不是会爆,这封别回。──郑轩】


  徐景熙静静盯着那没几行的短信看,没动作,屏幕不久便自动暗去,徐景熙眨了眨眼适应四周的全然黑暗,半晌手机扔在枕边,直接躺下睡了。


-


  才刚递移,节律着转进的春天。


  春日无风,轻缓的暖意从脚下街道的砖面缝隙间,一点一点地漫了上来。徐景熙移动脚步到不远的行道树下,蹲低身子把刚才买的手摇饮料杯放在一边,娴熟地拆起了系在后背包带扣的帽子,利落戴到头上。重新摇着手里的冰柳橙绿,徐景熙起身时只见到前方几步的校门口,一抹身影模模糊糊,站姿熟悉。


  加快步伐向前,徐景熙站到了对方身边时干脆一拍肩。春日偶然的风细,裹挟着和煦晕染开来,郑轩回过神时还微微蹙着眉,双手插口袋里倚着校墙斑驳,看清来人后只微带诧异地问:「怎么在这?」


  「买饮料顺便逛逛,你在做什么?」徐景熙一扬手,冰冷的饮料杯身直接往郑轩额上按去,后者嘴角一抽,反射性后退了一大步:「别闹……喂──!」郑轩抬手在额前一抹,终究是没躲过徐景熙的饮料攻击。手背上沁凉的小水滴在正午的日照下,闪烁着出现极淡的虹影,复又渐渐转为透明。


  原本蹙着的眉缓缓舒开,郑轩往校门里望去,耸肩答道:「之前跟张佳乐学长说好要帮个什么忙的,人没来,不打算等了。」右手从裤子口袋中探出手机,郑轩单手码着短讯给那个放他鸽子的学长,按下发送时他抬眼看向徐景熙:「四处逛逛?」


  徐景熙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咬着吸管末端笑得忒张扬,空着没拿饮料的手直接扯着郑轩走出校门。「几点了啊现在?」郑轩一抬手把手表亮给徐景熙看,后者在确认了时间后心满意足地笑了:「要去哪呢……诶郑轩郑轩,你是不是还欠我一杯饮料?」


  盯着徐景熙那杯橙黄橙黄还有碎果肉一样的玩意在沉淀的饮料,郑轩认真思索着徐景熙的饮料摄取是不是严重超量:「有欠吗?嗯……那等下次吧,你手上有一杯了。」


  徐景熙不乐意了,撇着嘴小声道:「饮料永远不嫌多欸……」郑轩无可奈何地斜了他一眼,不巧直击的徐景熙只觉得刚才喝下的柳橙绿格外地甜,估计是郑轩不明白柳橙绿的美好,徐景熙一个错步伸手,饮料直截了当拦在郑轩眼前。他眨眼道:「快喝。」郑轩一怔,徐景熙又摇了摇饮料杯子笑:「喝喝看,柳橙绿哦。很好喝的。」


  吸管凑在他嘴边,郑轩脑袋还没转过来便无意识地凑上去着喝了口,甜,依旧是那样子甜得超乎想象的味觉。不愧是誓死捍卫全糖的战士徐景熙。郑轩思绪一乱,喝到的这杯橙黄色似乎是橙子味的什么,淡淡的有着像绿茶的苦涩,半冰半甜,在偶然煦暖的春日和风里冷凉得人都清醒了。


  「好喝吧?」徐景熙的目光执着地停留在原地,才过冬天的春日阳光柔软倾泻,镀得他的发色褐金而浅。移开眼,从来只喝无糖绿茶的郑轩不置可否地再次耸肩,往前继续走着:「压力山大,根据研究显示,吃太甜会变笨。」


  徐景熙呆住半晌没动作,听清楚后才知道这是委婉地在说他笨。只来得及小声骂一句匆促的「混账郑轩」,徐景熙赶上几步和他并肩,努力举证说明着「吃糖的小孩不会变笨」的道理。


  踩着的石子地中间缝隙是浅灰的细沙,树荫罩下整行道的阴影挡去流淌日光,树叶错落层迭筛下针孔效应的明闪光点散落一地影子间,随着细风款摆的叶,星罗棋布的点状碎光在石子地上晃漾如粼粼波光于湖面。


  路旁一对男女走过,女孩一件连身长裙后端随着走动悠悠飘扬,两人正激烈争辩着「你怎么可以转班?」「这是我的自由。」之类的话语,女孩声线是有些刺耳的高音,逼得身为路人的徐景熙和郑轩都不得不听进去。


  等两人走得远了,郑轩才侧头道:「情侣吵架?」目送着男同学和那身纯白长裙的女孩背影在转角消失,徐景熙思考着答道:「好像是小戴学妹吗?对了你知道……前几天有个新闻,手法很科学的情杀案,用的是氰酸。」


  郑轩停顿了几秒才听懂他说的是化学上的氰酸,沉默着示意徐景熙继续说下去。


  案子大概过程就是一对情侣中女方把男方甩了,男方邀请女方再和自己一同共进最后一回晚餐,女方心软,答应前往赴会。可男方无法接受被甩的挫败和痛苦,早就由爱生恨,布局设计好要毒害前女友,在晚餐餐后的点心蛋糕里掺入量足以致死的氰酸,剧毒成功杀害女方。


  徐景熙脚步轻快在自己前方三两步的距离,说起话的声音却听起来遥远生疏,轻描淡写。


  精致甜美的餐点。烛光摇曳于桌面。女子穿着红白相间的美丽裙装坐在小圆桌的另一端看着曾经的爱人,一小勺一小勺地舀起死亡。那便是在断气的最后一秒都还能够带着笑一样,美得再也不会随时间离开被禁锢的当下,当下那场带着氰酸独有的,杏仁香气的晚餐。是让人看了闻了都怦然的美感。


  「蛋糕、氰酸、杏仁香,这样子的爱情,是不是甜得像化不开的方糖?永远永远停留在晶体绝美的一刻,再不会瓦解,还带着那种精致下午茶糕点一样的,软甜的杏仁味──把美好亲手封存起来,这样或许便能够……透彻了解爱的意义?」


  「如果那能够称为爱的话。」


  徐景熙蓦然回过头来笑,没有看向郑轩,只看着方才走过的街道绵延邈远,偏褐的眼眸微微瞇起,牵动嘴角微微上扬不高的弧度。


  「用氰酸杀人……」收起涣散思绪,郑轩回道:「手法有点粗糙啊?」天色不正常地渐渐暗了下来,郑轩抬头看向阳光的方向,乌云一片遮掩了半面的天。


  「反正是用自己的一生来换时间一秒的冻结嘛。」徐景熙抿着唇似笑非笑:「手法粗糙,目的倒是达到了。」郑轩没搭腔,正午才过,却渐渐乌云掩住了整片天空,只透了一点阴翳的暗光。


  「那么说来,本来就不是等值的交易,只是一场没头没尾的赌局,」徐景熙认真地回望着对方,「就看玩不玩得起,至于偿还的必要性……不用被论及的。」


  「因为呀,赌局本就是赔不起的啊。」

  「谁认真谁是不是便输了呢?」


  雨滴答地开始落下,断断续续织起浅白的天幕如半透明的纱,徐景熙笑着摘了头上的帽子,反手扣到郑轩头上:「早点回家吧。顺带去改程序,我那bug你还没告诉我在哪呀?」


-


  「……唉。」


  看着眼前倾倒了的烧杯,纯红的硫氰化铁溶液汩汩淌过大半个桌面,一寸一寸缓缓向外漫开。徐景熙退了步远离桌边,可身上制服的天青色已被染上了一大片红,看起来只像流了一身的血。


  失手打翻器材不是少有的事,毕竟在实验室里常常只有徐景熙一人待着,做起事来随心所欲天天逾矩,差别不过在于平常掐翻的是瓶装蒸馏水,这次徐景熙伸手要拿对桌上的抹布时,掐倒的竟然是才刚反应完成的硫氰化铁离子错合物溶液,血红色的。


  无言地看着一实验室殷红狼藉,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是烧杯没破。徐景熙眼神死地捞来对桌的抹布,思忖着这实验还做不做了──目标溶液全流到桌上和地上了,要再反应一次还真是有点麻烦呢……重点是得要清干净先。


  今天难得趁着学校运动会,徐景熙好不容易才摸到了实验室的钥匙偷偷跑来,没想到自己会出这种低级差错,少年暗暗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擦桌子。


  所以说这是天谴的话那也得认了,活该。远远传来暴起的吆喝和呼喊,操场上正在比百米跑吧?黄少跟小卢都很擅长的。低头擦着桌缘,徐景熙一直以来对径赛没什么特别的热忱,比起拼那一口气冲终点线,他更乐于仗着自己行动灵巧,去抄别人手下还运着的篮球。


  黄少天总说这偏好是一种优越感作祟,徐景熙身形瘦可以东闪西躲,玩起抄球来得心应手。郑轩那时候无意间听了,转过头来扯着嘴角说徐景熙这是劣根性。


  实验室门上装着的是毛玻璃,隐约可以看见里头有人在移动。没多想郑轩拉开了面前实验室的门,闯入眼里的一幕却让郑轩呆了──里头人的制服上全是血色,徐景熙双手稀薄的红微微蹭过他眼角,看起来正努力忍着不去揉眼睛的徐景熙轻轻偏头,困扰地看向开门的人。


  怎么看都像刚行凶完想杀人灭口的模样啊。


  脑中闪过没头没尾的一句,郑轩闭上眼立马甩上门,砰地一声毛玻璃从角落绽放裂痕,下一秒,手里全染得嫣红似血的徐景熙重新推开实验室的门板,毛玻璃无预警地瞬间爆裂在门里门外的两人身上。


  「靠。」郑轩微微瞠大了眼,眼前是手还搭在门面上的徐景熙霎时拧起的双眉,落下的一大块玻璃碎片砸在他右手虎口处,划了一大口子正涌着鲜血。「你别乱动!」


  「唔……好痛啊该死的。」徐景熙蹙着眉抽手,从一开始的剧烈疼痛到逐渐麻木,徐景熙缓慢地抬手,看刺目的血色蜿蜒过虎口,掌心,手腕……脑里悬着的念头却是实验室还没清干净怎么办。郑轩扯起他没伤的左手往外快步走着,半拉半扯匆促说一句:「你忍着。」


  忍你妹,他疼得都快哭了好吗!


  徐景熙咬着牙狠狠瞪住前面的身影,郑轩毫无知觉地向前赶着,有些细碎的玻璃碎片扎在郑轩手臂里,只似乎觉不出痛来。


  徐景熙被他扯得左腕生疼,比右手流着血的伤口痛得更切实点,至少不只是无力麻木的感觉。如细网的血流了他整个手心手背,徐景熙不合时宜地想着,郑轩手臂上也有伤,他不疼吗,这样使力拉着自己快走。


  不过啊……徐景熙控制不住地想道,能够看到郑轩瞪大眼莫名慌张失措的神情,也是很难得的。


  还好是运动会,急救站直接就设在操场边上,郑轩看着徐景熙伤处让救护人员上药,彻底没有发现全操场的人都盯着他们看。注意到这边情况,喻文州让还要比赛的黄少天先去暖身,自己带着蓝雨班上几个人赶了来。


  徐景熙那半身血衣就像从凶杀案现场逃出来的一样,刚开始还有人怀疑那不是血,在看到徐景熙在急救站包扎时疼得要哭的脸之后,完全不怀疑了。这感觉就是跑错棚的节奏啊──今天是运动会,到底有谁会把自己搞得脸上五六划血痕,手上全部是血,穿着的制服还像浸了装血液的染缸一样?


  如果有那种染缸的话。


  操场不远处李迅一边敬佩地想着,一边翻出随身笔记本,几秒沉思便执笔打好下一期校内报的草稿大纲。才要收笔,抬起头来只见自家班长李轩使劲地给自己使眼色,李迅免不得一愣──班长今儿眼睛抽了么?


  「李迅。」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迅还在思索,猛地背后一股凉意窜起,急忙回头时只见吴羽策冷着脸对他开口:「准备一下,下一场比赛你要上场。」


  「欸?我就关心下蓝雨的那个谁而已……不对啊副班,我没报名啊!?」李迅呆滞地看着吴羽策伸手抽走他的笔记本,后者听了只淡淡地瞥他一眼道:「有,一千五百米。」


  「……一千五?」李迅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半信半疑地扯了个讨好的笑:「副班你逗我玩儿的吧?」他发誓他连比赛项目报名表都没见过啊!找出赛程表直接塞进对方手里,吴羽策挑眉贴心地补充说明了一句:「赛跑,记得为虚空争光。」


  伸手接过赛程,李迅效率极高地一眼扫过整面纸页,只见荧光笔在一千五百米赛跑旁打了个圈,圈的正是「虚空班李迅」,页尾同样被画起的一行小字则写着「无故弃赛者记警告惩戒」。


  「我靠──!」无视李迅欲哭无泪的哀嚎,吴羽策认真地点了下头用以表示肯定,转身便走。基于同学爱与队友爱,围观已久的李轩也趁机晃到他身边,用力一拍李迅的肩笑着打气:「虚空靠你啦,不要辜负我们正副班长的期望。」「不要啊!班长!」你们两个的期望重要吗!怎么不自己上!李迅含泪咬牙,他可是身为校刊编辑社主编的伟人迅哥儿啊──「哪个混账帮我报的名,我要笔歼了他!」


  笔歼。李轩默默地为自己的清白感到无比欣慰。


  然而李迅大大并不知道那混账是谁。路过的盖才捷若有所思地笑了。


  「唉……是校刊社的李迅吗?」再次听见自己名字,顺势回头的李迅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郑轩?找我?」


  拍拍制服衣角一小片湿润的浅浅晕红,郑轩无奈地叹了口气,双手插在口袋里懒散地站着,胡乱点头权当回应。相对无言互看数秒,在李迅快憋不住要开口套话的时候,郑轩直切主题毫不啰唆:「徐景熙那事儿你别写进校内报,你就写我把门窗弄爆了伤到人了──血不是血是硫氰化铁,别夸大啊……我压力山大。」


  徐景熙偷用实验室被抓到是要记惩处的吧。郑轩眼神越过操场直向另一头看去,喻文州宋晓他们正围着给徐景熙包扎,看样子是止血了。


  信息量这么大我也压力山大啊……李迅脑子一乱,第一个脱口而出的问题却是:「同学你怎么爆窗的?」


  「……。」郑轩拒绝回答。


  暗自痛殴前一秒愚蠢的自己,李迅念头一动,眼里霎时闪过一抹异光,挂上招牌记者微笑:「不写没问题。」抑制不住自己过分昂扬的嘴角,李迅卖着关子笑道:「只不过……总得有些什──么,来代替吧?蓝雨的压力山大同学?」


-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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